高台上下，死寂如坟。
那座由猎物堆积而成的小山，像一座无声的墓碑，埋葬了太子和三皇子的所有荣耀与得意。
终于，一声龙袍摩擦的“沙沙”声，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。
皇帝萧远道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，惊骇、怀疑、审视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激动交织在一起。他没有去看那堆猎物，而是将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轮椅上的萧玦身上。
“老七，”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，响彻全场，“这，到底是怎么回事？给朕一个解释！”
所有人的目光，瞬间从那座“猎物山”上，齐刷刷地转移到了那个看似孱弱的身影上。
面对着帝国最高统治者的质问，萧玦并未有丝毫慌乱。他缓缓抬起那张苍白却俊美的脸，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。
他轻咳一声，声音不大，却奇异地清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：
回父皇，儿臣虽身有残疾，无法纵马扬鞭，但儿臣在北境戍边多年，深知山林之道，万物皆有其习性。”
儿臣不过是利用昔日所学，以北地铁线草、辅以数种特殊草药调配出兽类无法抗拒的香氛，再以它们熟悉的特定哨音，将它们从各自的领地引至一处罢了。或许，是儿臣的诚意打动了它们，让这些山中精灵甘愿前来，成全儿臣这‘猎王’之名。”
这番话，玄之又玄，似是而非。
它没有解释任何具体的方法，反而将一切都归于一种虚无缥缈的“天命”与“仁德”，一种不可言说的王者之气。
这番话，比任何解释都更加令人心惊。
这，是神迹！
“一派胡言！”
太子萧璟终于从那被碾压的屈辱中找到了反击的机会，他策马上前，厉声斥道：“父皇，儿臣以为，此事必有蹊跷！他一个废人，手无缚鸡之力，怎可能引来万兽来朝？定是七弟预先在溪谷设下天罗地网，并派了大量人手暗中驱赶兽群，此乃舞弊！是欺君之罪！请父皇明察！”
“没错！父皇！”三皇子萧昱也立刻跳出来附和，“猎王之名，关乎我大燕皇室颜面，岂能如此儿戏！请父皇严惩此等舞弊之人！”
就在太子党羽准备群起而攻之时，一道更为洪亮的声音，如平地惊雷般炸响。
风眠自萧玦身后踏前一步，他虎目圆睁，声若洪钟：“太子殿下此言差矣！皇家猎场方圆百里，上千皇子贵胄、文武百官共同狩猎，若真有大规模人手驱赶兽群，发出那么大的动静，岂能无人察觉？更何况，马鹿可赶，野猪可驱，那头壮年黑熊乃山中一霸，敢问太子殿下，我王府何时有了这等通天本领，能驱使黑熊这等猛兽乖乖前来送死？”
一番话，掷地有声，问得太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
风眠却没有给他喘息之机，话锋陡然一转，眼神如出鞘的利剑，直刺太子。他猛地从怀中高高举起那个从楚云苓手中得来的蜡丸。
“殿下与其费尽心机，指责我家王爷狩猎的功绩，不如先解释一下——”
他顿了顿，一字一句，清晰无比地说道：“这只从北面，从北狄国的方向，急急飞来，直奔高台的信鸽，又是何来意？！”
“北狄”！“信鸽”！
这两个词一出，全场瞬间哗然！
如果说刚才还是兄弟阋墙，争风吃醋，那现在，事件的性质已经急转直下，变成了可能涉及敌国的军国大事！
皇帝的脸色骤然冰冷，那审视的目光瞬间化为帝王的森然杀机。
“呈上来！”
侍卫迅速将蜡丸呈上御前。皇帝捏开蜡丸，取出的信纸上却是鬼画符般的密码，他眉头紧锁。
就在这时，一直沉默的萧玦再次开口了。
他没有去看信的内容，只是遥遥望着那只信鸽，仿佛一个局外人般，悠悠地进行着分析。
“父皇请看，此鸽脚上泥土，带有北地特有的黑沙，羽翼间残留的风霜之痕，绝非京畿附近圈养之物。”
“再看那封住信口的蜡丸，其材质乃是北狄王帐特有的‘狼烟蜡’，点燃时会发出一股狼粪草的特殊气味，用以在战场上传递紧急军情。”
每说一句，太子的脸色就更白一分。
萧玦仿佛没有看到，他缓缓将目光转向太子，语气平静地投下了最后一颗，也是最致命的一颗炸弹。
“最重要的是，儿臣方才隔得虽远，但为我截获信鸽的鹰隼，乃是我昔日所驯，嗅觉敏锐。它告诉我，在那只信鸽的身上，沾染了一股极其熟悉的味道——”
他微微一顿，目光如针，直直刺入太子惊恐的瞳孔深处。
“那就是太子哥哥您为了彰显身份，从不离身，由父皇您亲手御赐的——龙涎香！”
话音落下，他平静地反问：
“父皇，儿臣愚钝。一封来自北狄敌国的加密军情密信，为何会沾染上太子哥哥身上独有的香气？儿臣，也想请太子哥哥给一个解释。”
轰！
龙涎香！
这是无法辩驳的铁证！
太子萧璟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，浑身血液瞬间冰凉。他张着嘴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，冷汗如瀑布般从额头滚落，浸湿了华贵的衣领。
“不……不是……”他终于找回了声音，却只剩下语无伦次的嘶喊，“污蔑！这是栽赃！是萧玦你这个废人！是你对孤的陷害！”
这苍白无力的辩解，对比萧玦那有理有据、从容不迫的分析，高下立判。
皇帝萧远道闭上了眼睛，再睁开时，其中已再无半分温情，只剩下属于帝王的冰冷与决断。他最忌讳的，就是皇子勾结外敌，动摇国本！
他不再看那个失态的儿子，而是用一种仿佛能将空气冻结的语气，冷冷下令：
“来人！”
“将太子萧璟，给朕带回东宫！没有朕的旨意，不许他踏出东宫半步！”
“禁军副统领何在？立刻封锁东宫，彻查此事！所有相关人等，一律拿下，交由大理寺与宗人府共同审问！”
“遵旨！”
禁军如狼似虎地冲上前，太子在惊恐的尖叫与怨毒的诅咒中，被粗暴地从马上拖下，狼狈不堪地带走。
一场本该彰显皇室荣耀的秋猎，就在这惊天巨变与一片混乱中，草草收场。
风暴的中心，萧玦依旧安静地坐在轮椅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