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城的蝉鸣在七月达到最盛时,林未的专科生涯也走到了尽头。
毕业典礼那天,她穿着租来的学士服,站在“江城职业技术学院”的校牌前拍照。学士帽的流苏扫过脸颊,痒痒的,像极了三年前刚入学时,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。只是这一次,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当初的茫然,多了些笃定的光。
“笑一个。” 沈砚举着相机,站在几步开外。他今天穿了件白衬衫,袖口挽到小臂,露出的手腕上有块淡淡的疤痕——那是省赛时帮她拿试剂瓶被划伤的,当时她慌得差点哭出来,他却笑着说“小伤,结痂了就是勋章”。
林未对着镜头扬起嘴角,学士服的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晃动。照片里,她身后的校牌在阳光下有些发白,但“应用化学”四个字,终于不再像当年那样刺眼。
王老师走过来,拍了拍两人的肩膀:“省大的录取通知书下周就能到,你们俩是咱们专业第一对‘免试双升’的,给师弟师妹们立了个好榜样。” 他看着林未,眼里的欣慰藏不住,“还记得你第一次上实验课,连酒精灯都不敢点,现在……真是刮目相看。”
林未的脸颊有点热。她想起那些凌晨五点的自习室,那些被改了又改的实验报告,那些沈砚写满批注的笔记,突然觉得鼻子发酸。所谓的逆袭,不过是把别人用来睡觉的时间,都变成了追赶的脚步。
典礼结束后,林未回宿舍收拾东西。张琪已经提前搬走了,临走前给她留了封信,说自己家里托关系进了家化工厂,虽然只是做行政,但也算和专业沾点边。“以前对不起你,” 信的末尾写着,“祝你在省大一切都好,说不定以后行业会议上还能见到。”
林未把信折好,夹进那本记满化学史的笔记本里。她想起张琪刚开学时烫成波浪的卷发,想起她摔碎容量瓶时慌乱的眼神,想起她最后在省赛现场举杯的释然—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,或许曾有过岔路,但终究会通向各自的远方。
“东西多吗?我帮你搬。” 沈砚的声音在门口响起。他手里拎着个空纸箱,上面用马克笔写着“易碎”,是他特意从实验室找来的,说要装那些她舍不得扔的试剂瓶标本。
林未的宿舍里,最显眼的是书架上的书。从最初的《基础化学》到后来的《有机合成进阶》,每本都包着书皮,里面画满了彩色的批注。最旧的那本《元素周期表》,边角已经磨得发毛,扉页上“氢氦锂铍硼”的字迹,从最初的歪歪扭扭,到后来的工整流畅,像一部微缩的成长史。
“这个要带吗?” 沈砚拿起那个装着离子液体的小玻璃瓶,里面的淡黄色液体还像当年那样清澈。这是他们省赛时用的样品,林未一直当宝贝似的收着。
“带。” 林未点点头,“省大的实验室说不定能用得上。”
沈砚笑了,把瓶子小心地放进纸箱的泡沫垫里:“你现在倒像个‘化学迷’了。”
“还不是被你带的。” 林未小声嘟囔,却被他听得一清二楚。沈砚的耳尖红了,低头假装整理东西,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。
搬完东西,两人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,地上散落着几张旧照片。其中一张是刚入学时拍的,林未站在302宿舍门口,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,眼神怯怯的;另一张是省赛领奖时的,她穿着实验服,手里举着奖杯,笑容亮得像太阳。
“变化挺大的。” 沈砚拿起照片,轻声说。
林未凑过去看,突然发现两张照片里,沈砚都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。第一张里,他在人群后面,穿着白T恤,眼神淡淡的;第二张里,他站在她身边,眼里的笑意藏不住。原来,他陪了她这么久,久到她已经习惯了回头就能看见他。
“去省大之前,要不要回趟家?” 沈砚突然问,“我妈说想请你吃饭,谢谢你……” 他顿了顿,好像在找合适的词,“谢谢你带沈砚一起进步。”
林未的心跳漏了一拍。她知道沈砚的家境不算好,父亲早年在工地伤了腿,母亲开了家小杂货店,供他读书不容易。以前她总怕麻烦他们,现在却觉得,或许该去看看那个总给沈砚烤芝麻饼的阿姨。
“好啊。” 她点点头,“我带点我们家那边的特产,我妈做的酱菜,特别下饭。”
沈砚的眼睛亮了亮:“我妈早就念叨着,说想尝尝你说的那个‘配白粥绝了’的酱黄瓜。”
原来,她随口说的话,他也都记在了心里。
回家的高铁上,林未靠着窗户看风景。沈砚坐在旁边,低头看着省大的化学系简介,手指在“绿色催化实验室”几个字上反复划过。
“听说省大的这个实验室,有全国最先进的核磁共振仪。” 他突然说,“我们的离子液体实验,可以继续做下去了。”
“真的?” 林未的眼睛亮了。她这几个月一直在查相关文献,总觉得他们的实验还有改进空间,比如能不能用更廉价的原料替代离子液体,让方法更容易推广。
“嗯,” 沈砚把简介推给她,“我已经给实验室的李教授发了邮件,附了我们的竞赛报告,他说开学后可以找他聊聊。”
林未看着简介上那个头发花白的教授照片,突然觉得未来像一幅摊开的画卷,充满了无限可能。她想起刚入学时,张琪说“混个毕业证就行”,而现在,她不仅有了毕业证,还有了继续往前走的勇气和方向。
快到家时,林未收到母亲发来的视频电话。镜头里,母亲正举着她的专科毕业证,跟邻居炫耀:“你看,我家未未不仅毕了业,还考上省大了!就是那个一本的省大!” 父亲在旁边笑着,眼角的皱纹里都是骄傲。
挂了电话,林未的眼眶有点湿。她以前总怕父母失望,怕自己对不起他们的期待,现在才明白,父母想要的从来不是“一本”的头衔,而是她不肯放弃的模样。
沈砚递给她一张纸巾,没说话,只是把窗户开了条缝,让风灌进来。晚风吹拂着林未的头发,带着点夏末的热意,也带着点奔向新生的味道。
车到站时,夕阳正把天空染成金红色。沈砚的母亲早早等在站台,手里拎着个保温袋,看到林未就笑着迎上来:“这就是未未吧?比沈砚说的还俊!” 她把保温袋塞给林未,“刚煮的绿豆汤,天热,解解暑。”
林未接过汤,暖意从指尖漫到心里。保温袋上还印着杂货店的名字,和沈砚书包上的一样,朴素却亲切。
沈砚的家在老城区的一条巷子里,房子不大,却收拾得干干净净。墙上贴满了沈砚的奖状,从小学的“三好学生”到省赛的一等奖,整整齐齐。最显眼的地方,贴着一张林未从没见过的照片——沈砚穿着初中校服,站在领奖台上,手里举着个化学竞赛的奖杯。
“这是沈砚第一次得奖,” 沈阿姨笑着说,“从那时候起,就天天抱着个破烧杯琢磨,说以后要当化学家。”
沈砚的耳尖红了,拉着林未去看他的“小实验室”——其实就是阳台改的小角落,摆着几个旧试剂瓶和一台二手天平,都是他攒钱买的。
“以前总在这偷偷做实验,被我妈骂了好多次。” 他拿起一个贴着“硫酸铜”标签的瓶子,里面的晶体蓝得像宝石,“第一次做成功时,高兴得一晚上没睡。”
林未看着那些瓶瓶罐罐,突然觉得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“小实验室”,里面装着不为人知的努力和坚持。沈砚的在阳台上,她的在自习室里,虽然简陋,却都孕育着梦想的种子。
吃饭时,沈阿姨不停地给林未夹菜,说:“未未啊,沈砚这孩子,不爱说话,脾气又倔,以前总一个人闷头学,自从跟你一起,脸上的笑都多了。” 她看了看沈砚,又看了看林未,眼里的笑意藏不住。
林未的脸颊发烫,低头扒着饭,却感觉沈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像带着温度的阳光。
离开时,沈阿姨塞给林未一个布包,打开一看,是双绣着向日葵的鞋垫,针脚密密的,像藏着无数的期盼。“省大冬天冷,垫着暖和。” 她说,“以后常来玩,就当自己家。”
林未抱着布包,站在巷口看着沈砚家的灯光,突然觉得,所谓的家,不只是有血缘的地方,还有那些愿意把你放进心里的人。
回江城的路上,沈砚突然说:“林未,我……” 他好像想说什么,却又停住了,只是看着窗外,耳尖红得厉害。
林未的心跳得飞快,却假装没看见,只是低头摸着那个装着离子液体的小瓶子。有些话,或许不用说出口,就像有些陪伴,早已成了习惯。
快到学校时,沈砚的手机响了,是省大的录取通知书到了。他挂了电话,看着林未,眼里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:“我们的通知书,一起到了。”
林未抬起头,撞进他的眼睛里。夕阳透过车窗,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,侧脸的线条很清晰,像她画过无数次的素描。
“真好。” 她说,声音很轻,却带着满满的欢喜。
她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,画下两个背着书包的小人,前面是省大的校门,门口的石碑上刻着“求实创新”四个字。下面写着:
“专科终点,本科起点。蝉鸣未完,征途继续。”
车窗外的蝉鸣依旧响亮,像在为他们唱一首关于告别与启程的歌。林未知道,前面的路不会一帆风顺,省大里高手如云,她这个“专科出身的文科生”,或许还会遇到质疑和挑战。但她不怕了,因为她知道,身边有个人会陪她一起,把那些质疑变成动力,把挑战变成新的起点。
就像那些在实验室里熬过的夜,那些反复调试的实验数据,那些互相鼓励的眼神,都在告诉她:只要往前走,就一定能看到更亮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