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昌七年的中秋，本该是团圆佳节，云州城却被战争的阴云笼罩。突厥十万铁骑如黑云压城，将这座边陲重镇围得水泄不通。城头旌旗残破，血迹斑斑，守军个个面带饥色，却仍紧握着手中的兵器。
镇北将军萧煜独自立在城楼上，玄铁铠甲上满是刀痕。这位年仅二十八岁的将领，此刻眉宇间尽是忧色。城中粮草仅够三日，援军迟迟不至，城外敌军却仍在增兵。
“将军，夜深了。”亲卫捧着披风上前。
萧煜摆手，目光投向远处连绵的敌营灯火。忽然，他鼻尖嗅到一丝异样——不是血腥，不是烽烟，而是一种奇异的焦香，似檀非檀，似麝非麝。
转身望去，只见城楼角落的阴影里，不知何时立着一位红衣女子。月光洒在她身上，映出曼妙身姿。最令人惊奇的是，她赤足而立，双足踏着的青砖竟泛着暗红色，仿佛被烈火灼烧过。
“将军可要破敌？”
女子声音清越，似玉磬轻击。她缓步走出阴影，萧煜这才看清她的容貌。眉如远山，目若秋水，额间一点朱砂痣鲜艳欲滴。红衣胜火，裙裾在夜风中翻飞，当真如烈焰燃烧。
“你是何人？”萧煜手按剑柄，警惕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。
女子轻笑，袖中飞出一串火星，在空中组成一朵红莲形状：”三年前将军在苍云山扑灭山火，可记得救过一只火狐？”
萧煜猛然想起，三年前他奉命剿匪，途经苍云山时恰逢雷击引发山火。救火时确在火场中见过一只通体赤红的狐狸，后腿被倒下的梁木压住。他劈开梁木，那狐狸回头望他一眼，便窜入林中不见。
“你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城外突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。突厥人趁着月色，架起数百架云梯，开始夜袭。
赤练纵身跃上垛口，十指翻飞间，漫天流火如雨坠落。那火遇物即燃，突厥士兵的铠甲、云梯、旗帜顷刻间化作火海，惨叫声不绝于耳。奇怪的是，这火焰仿佛有灵性一般，独独避开云州守军。
“放箭！”萧煜趁机下令。
战至天明，突厥损兵折将，被迫后撤十里。将士们皆称天降神火，是上天庇佑。唯有萧煜注意到，施法后的赤练脸色苍白，鬓角竟添了几缕银丝。
当夜，萧煜亲自送药到赤练暂居的望楼。推门而入时，他愣在当场——赤练蜷缩在榻上，周身窜动着青紫色的火焰，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。
“你……”
萧煜不及多想，解下披风就要扑打她身上的火焰。
“别碰！”赤练惊惶后退，”这是业火，凡人触之即焚！”
萧煜却强忍灼痛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：”告诉我，如何救你？”
赤练望着他被烫出水泡的手掌，眼中泪光闪动：”除非找到师姐临终前用性命护住的那页《涅槃经》，否则我终将被业火反噬……”
她喘息着说起往事。原来她们本是慈航寺中修行的火灵，三年前那场山火并非天灾，而是寺中镇压的妖魔破印而出所致。她师姐为护寺中经卷，与妖魔同归于尽，临终前将寺中至宝《涅槃经》的最后一页藏在某处。
“那日我赶到时，只来得及看见师姐化作飞灰……”赤练声音哽咽，”若不是将军葬她尸骨，她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萧煜这才明白，当年他在寺中发现的那具焦尸，竟是这般来历。
此后半月，赤练助守城关。她时而唤来山雾掩护奇袭，时而点燃特殊烽火向援军传讯。萧煜渐知她每逢满月便要受烈焰焚身之苦，需在子时汲取月光精华镇压。
这夜又是满月，萧煜在府中设宴答谢赤练。酒过三巡，赤练双颊绯红，借着酒意问道：”将军可曾婚配？”
萧煜执杯的手微微一颤：”幼时定过亲事，未过门的妻子在战乱中失踪了。”
他从贴身处取出一方绣帕，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：”这是她留下的唯一信物。”
赤练盯着绣帕，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。
正当此时，亲兵急报：突厥请来萨满巫师，在城外设下九幽寒冰阵。霎时间，酷暑变严冬，城头结起厚冰，守军弓弩皆不能张。
赤练脸色骤变：”此法专克火灵，将军速速带百姓撤离！”
萧煜却反手取出兵符，当场折断：”云州城可以丢，你不能有事！”当即点齐三百亲兵，要护送她突围。
赤练望着他决绝的神色，忽然嫣然一笑，从怀中取出半块赤玉：”将军可认得此物？”
萧煜怔住，也从颈间取出半块赤玉。两半玉符合而为一，严丝合缝，发出温润红光。
“这是……”萧煜难以置信。
“我就是你失踪的未婚妻子啊。”赤练泪中带笑，”当年战乱，我被慈航寺主持所救，收入门下修行。原想等修为有成再与你相认，谁知……”
突然一声巨响，望楼被寒冰击垮。萨满巫师立于冰龙之上狂笑：”小小火灵，也敢阻我大军！”
赤练将合二为一的玉佩塞回萧煜手中，纵身跃向夜空：”将军记得，明日日出时分往东南角放箭！”
话音未落，她周身燃起滔天烈焰，竟化作一只火凤直扑敌阵。业火遇寒冰，蒸腾起漫天白雾。萧煜强忍心痛，依言在黎明时分往东南方射出火箭。箭落处突然地动山摇——竟是早前埋设的火药被引燃！
突厥大营陷入火海，萨满巫师的冰龙在烈日下消融。待到雾散云开，空中飘飘荡荡落下一方烧焦的红纱。
三个月后，突厥退兵。萧煜辞去将军之职，在苍云山重建慈航寺。寺成那日，夕阳西下，有个红衣女子踏着晚霞而来，鬓边别着朵新摘的白梅。
“师姐的《涅槃经》，其实一直封在玉佩里。”她笑着指向殿前玉碑，”将军以心血温养百日，终助我重塑灵体。”
萧煜望着她眉心新生的火焰纹，轻轻握住她依旧微烫的手：”往后每一个月圆之夜，我都陪你赏月可好？”
寺钟悠悠响起，惊起满山宿鸟。月光照在碑文最后一行小字上，那字迹仿佛用火焰烙成：”情之一字，如火如劫。焚身不悔，方见真心。”
自此，慈航寺的香火中总带着淡淡的焦香，有人说那是火灵仍在守护这片土地。而每当中秋月圆，寺中总会传来若有若无的笙箫声，如泣如诉，如慕如怨。